前言：本期推送案例為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再審審理的一起責任保險合同糾紛案件，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再審改判明確：已經取得駕駛證，但因交通違法行為被暫扣駕駛證期間，其不被允許駕駛機動車，駕駛人的駕駛資格處于暫停狀態，應等同于“未取得駕駛資格”。駕駛證被暫扣期間駕駛機動車發生交通事故的，被保險人無權要求保險公司承擔交強險的賠償責任。

付某林與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景德鎮市分公司責任保險合同糾紛一案 ——“駕駛證暫扣期間”是否屬于“未取得駕駛資格或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

案件索引

一審：江西省浮梁縣人民法院（2019）贛0222民初420號二審：江西省景德鎮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贛02民終800號再審：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2020）贛民再171號

基本案情

2018年10月28日20時21分許，付某林駕駛小型轎車由浮梁縣南苑廣場方向往育才路往沿河方向，行駛至浮梁縣中門口地段時，因夜間行駛視線不好，撞上公路上的行人朱某英，造成朱某英死亡。事故發生時，付某林的駕駛證因酒后駕駛機動車被交警部門暫扣。交警部門出具的事故認定書認定付某林在駕駛證暫扣期間酒后夜間駕駛車輛未降低行駛速度，且發生事故后未立即停車，保護現場、立即搶救受傷人員并迅速報告執勤的交通警察或者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是造成此次事故的全部原因，負本次事故全部責任。 付某林駕駛的小型轎車在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投保了交強險，保險期限自2018年7月29日至2019年7月29日止。事故發生在保險期限內。事故發生后，付某林于2018年11月2日向朱某英的家屬賠償喪葬費、死亡賠償金等共計90萬元。支付賠償款后，付某林向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理賠，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以付某林未獲得駕駛資格為由拒賠，并出具了拒賠／拒付通知書。 付某林向一審法院起訴請求：判令被告在交強險范圍內向原告賠付保險金120000元整。

法院裁判

江西省浮梁縣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1、關于付某林在駕駛證暫扣期間駕駛機動車是否屬于“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是否應當承擔交強險賠償責任問題。本院認為，原告付某林于2004年3月17日初次領取駕駛證，但在事故發生時，其駕駛證因酒后駕駛機動車被交警部門暫扣。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第二十八條“機動車駕駛人在機動車駕駛證丟失、損毀、超過有效期或者被依法扣留、暫扣期間以及記分達到12分的，不得駕駛機動車。”的規定，原告付某林在駕駛證暫扣期間，其駕駛資格已被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采取行政措施予以限制，無法取得與合法駕駛機動車相對應的駕駛資格，故原告付某林駕駛機動車與行人朱某英發生交通事故時，應視為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八條第一款規定：駕駛人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導致第三人人身損害，當事人請求保險公司在交強險責任限額范圍內予以賠償，人民法院應予支持。第二款規定：保險公司在賠償范圍內向侵權人主張追償權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本案中，原告付某林在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的情形下駕駛機動車，與行人朱某英發生交通事故，依照前述司法解釋第十八條第一款的規定，死者朱某英的近親屬對交強險保險金具有請求權，但并未賦予原告付某林作為被保險人在向第三人賠償后取得交強險的保險金請求權。且依照前述司法解釋第十八條第二款的規定，在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的情形下，原告付某林作為被保險人在向第三人賠償后亦無法取得交強險的保險金請求權，故原告付某林要求被告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在交強險范圍內向原告付某林賠償保險金120000元的訴訟請求，于法無據，一審法院不予支持。故作出（2019）贛0222民初420號民事判決：駁回原告付某林的訴訟請求。一審判決作出后，付某林不服，提起上訴，請求撤銷一審判決，依法改判支持其全部訴訟請求。理由如下：1、一審法院認定事實不清，適用法律錯誤。（1）在認定事實方面，對于本案中原告是否為付某林本人與被告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簽署機動車保險合同，一審法院并未查清楚事實問題。本案屬于保險合同糾紛，訴訟雙方爭議焦點在于本案是否存在保險合同不承擔賠償責任的情形，然而一審法院所認定的爭議焦點在于上訴人付某林駕駛資格的認定問題。（2）根據《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釋義》第二十二條中規定，上訴人認為駕駛證暫扣并非為未取得相應的駕駛資格，一審法院在判決書中記載上訴人的駕駛證是因酒后駕駛機動車被浮梁縣交警大隊縣城中隊暫扣，上訴人認為暫扣并非為未取得相應資格。（3）本案實際情況為上訴人并未直接與被上訴人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簽訂保險合同，交強險保險合同實為上訴人通過保險代理人彭杰代為投保，且該投保單投保人處簽名并非上訴人本人所簽。因此，有理由相信被上訴人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并未就保險單所載免責事由及格式條款部分向上訴人作出明確提示、說明義務。（4）一審法院對于《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實施條例》第二十八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八條第一款的規定，作出了過度的擴大理解，對上訴人作出了不利的解釋。（5）一審付某林是以保險合同法來打官司的，還是要依據保險法和合同法來作為依托來審理。一審法院就沒考慮保險法和合同法，在法律事實面前也是不準的。 江西省景德鎮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1、本案的爭議焦點在于付某林在駕駛證暫扣期間發生交通事故，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是否應當在交強險范圍內承擔賠償責任的問題。“駕駛人未取得駕駛資格”并不涵蓋所有“不允許駕駛機動車”的情況，只有駕駛人未取得駕駛資格造成第三人損害的，保險公司才有權在交強險責任限額范圍內對墊付的費用向侵權人追償。本案中，付某林在其機動車駕駛證被職能部門依法扣留期間駕駛機動車發生事故，駕駛證被暫扣，屬因違反交通法規受到行政處罰，在此期間付某林的駕駛資格應受限制，但資格受限制并不等同于未取得駕駛資格。因此，付某林駕駛機動車發生本案事故不屬《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第二十二條規定的”駕駛人未取得駕駛資格”的情形。《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第十七條規定：“訂立保險合同，采用保險人提供的格式條款的，保險人向投保人提供的投保單應當附格式條款，保險人應當向投保人說明合同的內容。對保險合同中免除保險人責任的條款，保險人在訂立合同時應當在投保單、保險單或者其他保險憑證上作出足以引起投保人注意的提示，并對該條款的內容以書面或者口頭形式向投保人作出明確說明；未作提示或者明確說明的，該條款不產生效力。”本案中，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并未提交充分的證據證明其就免責條款已盡到提示和說明義務。綜上所述，上訴人付某林的上訴請求成立，二審法院予以支持。故作出（2019）贛02民終800號民事判決：撤銷一審民事判決，改判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景德鎮市分公司支付付某林保險理賠款110000元。 二審判決作出后，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景德鎮市分公司不服，申請再審。理由如下：1、二審判決適用法律確有錯誤。（1）二審判決對“駕駛證被暫扣期間違法駕車”的性質認定錯誤，違反司法解釋的既有規定。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在其編著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道路交通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一書中明確指出“駕駛證暫扣期間屬于駕駛人無駕駛資格的情況”。因此，“駕駛證被暫扣期間”應屬于“駕駛人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的情形。二審判決僅僅分析“駕駛證被暫扣期間”不屬于“駕駛人未取得駕駛資格”，而忽略該違法駕車情形屬于“駕駛人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違反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八條的立法本意。付某林于事故發生前曾因酒駕被交警部門暫扣駕駛證，其駕駛資格在駕駛證被暫扣期間已被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采取行政措施予以限制，應當認定為“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一審判決對該違法駕車情形性質的認定正確，二審判決違背立法本意，錯誤地解釋法律，屬適用法律錯誤。（2）付某林在事發時醉駕，醉酒后駕駛機動車不屬于交通事故強制保險（以下簡稱交強險）賠償范圍。時隔3小時后公安機關才將付某林抓獲，此時其體內酒精含量經檢測仍高達67mg/100mL，很顯然事發時已構成“醉駕”。國務院《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第二十二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保險公司在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責任限額范圍內墊付搶救費用，并有權向致害人追償：（一）駕駛人未取得駕駛資格或者醉酒的……”付某林醉駕肇事，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應免賠交強險。付某林因逃逸躲過交警現場酒精檢測，由于酒精揮發而光明正大地索賠交強險，二審判決支持付某林獲賠交強險，變相縱容醉駕肇事者以逃逸來規避其應承擔的法律責任，屬適用法律錯誤。 再審期間，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提交了新證據：第一組證據：《景德鎮市公安司法鑒定中心理化檢驗報告書》、《浮梁縣公安局交警大隊現場檢測報告書》、江西省浮梁縣人民法院（2019）贛0222刑初12號刑事判決書，欲證明付某林在事發時存在醉駕情形，醉酒后駕駛機動車不屬于交強險賠償范圍。第二組證據：《放棄索賠權利聲明書》，欲證明付某林已經放棄商業保險索賠，付某林明知駕駛證被暫扣后駕駛機動車撞人是無法獲得保險公司賠償。 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1、關于“駕駛證暫扣期間”是否屬于“未取得駕駛資格或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的問題。首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八條第一款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導致第三人人身損害，當事人請求保險公司在交強險責任限額范圍內予以賠償，人民法院應予支持：（一）駕駛人未取得駕駛資格或者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的……”第十八條第二款規定“保險公司在賠償范圍內向侵權人主張追償權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追償權的訴訟時效期間自保險公司實際賠償之日起計算。”當出現“駕駛人未取得駕駛資格或者未取得相應駕駛資格”造成第三人人身損害這一情形時，應由侵權人承擔侵權責任，保險公司承擔的僅是墊付責任并享有追償權。該條款的立法本意在于一方面讓保險公司承擔交強險對受害人的風險救濟功能，另一方面駕駛人最終承擔自己違法駕駛致第三人損害的法律責任。駕駛機動車是具有一定技術性的行為，只有取得經有關行政部門認可的駕駛資格才被法律允許駕駛機動車。判斷“未取得駕駛資格”和“未取得駕駛資格”的標準就是駕駛人是否存在不被法律、行政法規允許駕駛機動車的情形。已經取得駕駛證，但因交通違法行為被暫扣駕駛證期間，其不被允許駕駛機動車，駕駛人的駕駛資格處于暫停狀態，應等同于“未取得駕駛資格”。本案中，付某林在事發前因其酒駕被給予暫扣駕駛證6個月、記12分、罰款1500元的處罰，即行政機關對付某林作出行政處罰后使付某林不再具有合法的駕駛資格，在駕駛證暫扣期間付某林駕駛汽車屬于“未取得駕駛資格”的情形。其次，在駕駛人駕駛資格暫停期間，如果讓保險人為這類違法駕駛行為造成的交通事故承擔最終賠償，無異于鼓勵駕駛人的違法行為，讓違法者獲益，也有違法律對公民行為的引導功能。二審判決認定“付某林駕駛機動車發生本案事故不屬《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第二十二條規定的駕駛人未取得駕駛資格的情形”，認定事實不當，適用法律錯誤。2、關于付某林在事發時是否醉駕的問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車輛駕駛人員血液、呼氣酒精含量閾值與檢驗》（GB19522-2010）規定：“醉酒后駕車”是指“車輛駕駛人員血液酒精含量閾值≥80mg/100mL”的情形。本案中，經景德鎮市公安司法鑒定中心檢驗，付某林體內酒精含量僅為67mg/100mL，尚未達到駕駛人員血液酒精含量閾值≥80mg/100mL的醉駕標準。另，江西省浮梁縣人民法院在（2019）贛0222刑初12號判決書中僅認定付某林為酒后駕車，未認定為醉駕。本案中，無充足的證據表明付某林在事發時血液酒精含量閾值≥80mg/100mL，達到醉駕的標準，不符合國務院《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第二十二條關于駕駛人醉酒駕駛“保險公司在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責任限額范圍內墊付搶救費用，并有權向致害人追償”的規定，故本院對付某林在事發時存在醉駕情形不予認定。3、關于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是否就格式合同中免責條款盡到提示和說明的義務。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三十九條的規定“采用格式條款訂立合同的，提供格式條款的一方應當遵循公平原則確定當事人之間的權利和義務，并采取合理的方式提請對方注意免除或者限制其責任的條款，按照對方的要求，對該條款予以說明。”本案中，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在一審提交的《機動車商業保險/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投保單》中就被保險人的責任免除條款采用加粗字體的方式提請投保人注意，并要求投保人書寫“本人確認收到條款及《機動車綜合商業保險免責事項說明書》。保險人已明確說明免除保險人責任條款的內容及法律后果”字樣，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已盡到提示說明義務。此外，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十條的規定“保險人將法律、行政法規中的禁止性規定情形作為保險合同免責條款的免責事由，保險人對該條款作出提示后，投保人、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以保險人未履行明確說明義務為由主張該條款不生效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本案中，駕駛證因酒駕被暫扣，駕駛人不得上路行駛的情形屬于法律、行政法規中禁止性規定的情形，且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已經履行提示說明義務。故二審判決認定“人保財險景德鎮分公司并未提交充分的證據證明其就免責條款已盡到提示和說明義務”認定事實不當，適用法律錯誤。故作出（2020）贛民再171號民事判決：撤銷二審民事判決，維持一審民事判決。

延伸閱讀

1、山東高院民二庭關于審理保險合同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17、機動車駕駛人在駕駛證被依法扣留期間駕車發生保險事故，保險公司在交強險責任限額內賠償保險金后，能否向機動車駕駛人行使追償權

答：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第二十八條規定，機動車駕駛人在駕駛證被依法扣留、暫扣期間不得駕駛機動車。在該期間駕車的行為屬于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禁止性規定的行為。因此，應當認定駕駛證被依法扣留、暫扣期間不具備駕駛資格。交強險追償權制度設立的目的在于平衡利益，使重大過錯責任人承擔最終賠償責任。如果認定駕駛證被依法扣留、暫扣期間仍具備駕駛資格，會導致保險人為駕駛人的違法駕駛行為承擔賠償責任，使違法者獲得不當利益。故保險人在交強險責任限額內賠償保險金后，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八條規定向機動車駕駛人行使追償權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

來源 | 保險訴訟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