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燕大元照

法律人的明天會怎樣？

法律人的新工作

未來的法律服務不會存在帶假發的律師、木墻圍起的法庭、皮革封面的大厚書、佶屈聱牙的法律黑話。甚至，未來的法律服務也將和現在律師提供服務的主流方式十分不同。

現在律師主要提供面對面的咨詢式專業服務，由律師與客戶在光鮮或是陰暗的辦公室里見面，提供量身定制的顧問服務。未來，為滿足客戶需要，我們需要揚棄現在手工業的服務形式，另起爐灶。

我預測，傳統律師在未來社會的地位將會不如目前這么卓著。如果某項工作能由不那么專業的人借助智能系統和標準流程來完成，那客戶就不愿意付錢給昂貴的法律顧問了。

這不是說律師會整體消亡，但也確實意味著對傳統律師的需求會減少。

同時，當系統和流程在法律中占據更中心的位置，法律服務也可能出現新的重要形式。

如果法律人能足夠靈活、思想開放、有創業精神，適應不斷變化的市場形勢，那他們就可以找到激動人心的新工作。

不過，在可預見的未來，兩種傳統律師依然會存在。如果某項工作不能被標準化或計算機化，量身定制的服務就無法避免，那客戶依然需要他們“受信任的專家顧問”。

這些聰明而有創造力的律師能夠為客戶設想出新的解決方法，來解決客戶面對的復雜或高價值的法律問題（“專家”要素）。

另外，這些律師不僅能把他們的指導意見自信并完整地表述出來，他們的意見也是針對客戶高度定制并量身打造的（“受信任”要素）。

很多律師會說他們正在這么做。他們會告訴你，他們眼前的工作就要求他們作為受信任的專家來處理。

客戶不這么認為。最終，當其他競爭者已經能通過替代性的、可靠且更便宜的方式來提供服務，那么繼續依靠傳統人力方式的律師會很快因為失去市場需求而被淘汰。

市場也依然會對“增強型實務工作者”有需求。這些從業者技能嫻熟、知識豐富，但未必是高度專家型的律師。

他們不會被要求提供量身定制的服務，但借助標準化和計算機化的現代技術，他們會在演進路線圖所示的更高級階段工作。

增強型實務工作者經常會作為受信任的專家顧問的助理，來處理那些雖然需要法律人介入，但又不必是昂貴專家的事務。不過，如前所述，只有市場確實需要法律經驗的時候，才會對這些助理人才有需求。

盡管從長遠來看，對大多數傳統律師的需求會比過去大大降低，但我力勸年輕法律人不要失去動力或喪失信心，因為我相信受過法律訓練的人會有一系列的新機遇和職業選擇。

我在表中列出了10類新角色。我相信還有其他新機遇，不過我下面列的這些是從本書的分析和觀點中能自然推導出的結果。

N E W  C H A N C E S

法律人的新工作

法律知識工程師

法律技術專家

跨學科法律人才

法律流程分析師

法律項目管理師

法律數據科學家

研發工作者

在線糾紛解決師

法律管理咨詢師

法律風險管理師

1

法律知識工程師

當法律服務可以被標準化或者計算機化，就會需要更多有才華的法律人來組織海量的復雜法律材料和流程，并對其建模。

法律需要先被分析和總結，然后提煉出標準化的工作流程，并置入計算機系統之中。這樣的成品可能會是一套獨立的在線法律服務系統，也可能把法律無縫植入一個更大的系統或流程之中。

研發法律標準和流程，在計算機系統中組織和表達法律知識，這當然要求進行法律研究和法律分析。

甚至，這可能比傳統法律工作有更高的智識要求，因為一般來說創建一個能反復解決大量問題的系統，總比分別解決單個具體問題更為繁復艱難。很多傳統律師錯誤地想當然，以為研發標準和系統是一項初級律師、法律助理人員甚至系統分析師就能完成的任務。

如果現代法律業務想要以一流的標準和系統來參與競爭，那就必須要求由一流的法律人來參與研發標準和系統。這些人就是法律知識工程師。

2

法律技術專家

法律執業和司法活動早已大規模依賴于技術和互聯網。

既然事實上無法想象法律服務還能離開技術系統，那么讓富有經驗和技能的人員來幫助跨越法律與技術的鴻溝就變得至關重要。

目前，兩種人混跡于法律技術的圈子。

第一種由主流的技術人員構成，他們闖進了法律領域，盡其所能來理解律師、法院、客戶的神秘世界。

另外一種，則由對計算機著迷的律師構成——有些僅僅是業余愛好，而另一些則對技術的世界有著更深刻的理解。

但總體而言，兩者之中的任何一群人都不算是職業法律技術專家。

職業法律技術專家需要同時具備法律和系統工程及技術管理兩個領域的訓練和經驗。

當技術僅僅是給客戶提供服務的附庸時，技術專家和業余愛好者看起來也足夠了。

但是，我們現在需要一種新的法律技術專家，他們要具備將法律職業帶入21世紀的能力和資歷。僅僅向律師解釋技術問題和向技術人員解釋法律問題的傳話人，已經不夠用了。

我們需要一群自給自足的法律技術專家。他們對現代社會將有深遠影響——他們會建立法律服務的基礎設施，以及非法律人接受法律服務的渠道。

3

跨學科法律人才

未來的法律人需要多樣化，才能在業內生存。如果認可傳統服務方式會縮水，那么我期待法律人會拓展他們的能力基礎，變得更加跨專業。

很多律師已經號稱他們對其他學科有著深入了解，并開始擔任例如戰略咨詢師、管理咨詢師、商業顧問、市場專家、交易經紀人、組織心理學家等。

經常只需略加查考，就不難發現他們的經驗來自于學習了一門簡易課程，或者翻閱了一本入門教材。

盡管一些律師可能高估自己，但一般來說，不大可能在72小時之內就掌握一門新學科。

律師們大多智力高超，我不懷疑他們有能力拓展他們的執業領域，成為一流的綜合型顧問。但是，如果商業律師也想成為戰略咨詢師，如果公司法律師也想成為交易經紀人，如果家庭法律師也想成為心理學家——我當然強烈支持這樣的多樣化發展——這些法律人就必須要主動接受相應的完整和嚴格的訓練。

未來跨學科的法律人才將接受嚴格教育，成為相關學科的真正專家，再為客戶提供法律服務以外的重大價值。

4

法律流程分析師

我已在本書（尤其第4章）中詳細闡述了如何將交易或糾紛分解成相應的組成單元，再將這些單元分包給不同的提供商。

然而，分析一項法律工作，將之分解成有意義且易管理的單元，并鑒別每個單元最適合的服務提供商，這本身就需要很深的法律見解和經驗。這不是商業或系統分析師就能勝任的工作，而只能由我稱作“法律流程分析師”的人來承擔。

這種人很可能是公司法務部門的一員，因為公司會期望其內部律師能識別處理法律工作的最高效方式，這樣的期望也并非不合理。此外，法律流程分析可以是律所或者第三方（諸如會計師事務所或法律分析外包商）提供的一項服務。

現在法律流程分析師還很少，但是市場需求已經顯現。與我合作過的大多數大型律所和公司法務部都明確表示，如果有人能對這些機構的核心法律流程進行可靠、深入、嚴謹且有據的分析，他們會很樂意聘用這樣的服務人員。

5

法律項目管理師

一旦法律流程分析師的工作完成，已經被分解為單元，等待分別處理的交易或糾紛依然需要進一步處理。為了確保多頭處理的成功，法律市場會需要我稱作“法律項目管理師”的人才。

當法律流程分析師完成了工作細則（即分解任務并分工），接下來就是法律項目管理師的工作，把任務單元分配給一群合適供應商，確保他們在預算內及時完成各自的任務，同時監控各單元的質量，監督服務的結果與送達，并把各個任務單元拼合成一項整體服務交給客戶。

從很多方面來說，這個角色跟工業制造環境中的生產經理很像。

在我看來，法律項目管理師作為一個學科應該基于管理學科的理論和經驗，例如物流學和供應鏈管理。

毫無疑問，法律領域會發展出特有的復雜工具和技術，例如“法律供應鏈管理”和“法律物流學”，這些會成為未來法律項目管理的核心課。

6

法律數據科學家

隨著機器學習和預測分析在法律領域的影響加深，行業對于數據專家的需求也與日俱增，他們能熟練運用工具和技術來抓取、分析和處理大量信息。

“法律數據科學家”將能從法律資源和非法律材料中識別出關聯、趨勢、模式和規律。

他們同樣會是跨學科的專家，不僅掌握相關技術系統也了解法律規范和法律服務。較強的數學、編程或自然科學背景將對這個工作有幫助。

7

研發工作者

如第17章所討論的，我們在法律行業正看到的重大變化，意味著未來的法律服務提供者如果希望保持競爭力，也需要像如今的電子消費品和醫藥企業一樣具備研發能力。

設計、開發新型服務和解決方案將會是21世紀20年代之后法律業務商業成功的關鍵。

長久以來，律師都知道要跟進法律和實務的最新動態。“研發工作者”的關注點則有所不同，他們關心如何開發新能力、方法和技術來提供法律服務，本書已經預測了不少新的服務提供方式。

研發工作者努力的范圍往往是前瞻性的，遠遠超出實務律師的日常工作領域。

考慮到探索性，某項試驗中途放棄或未能開展不是也不應被看作是研發工作本身失敗。確實，沒有失敗也意味著缺乏冒險精神和眼界。

研發工作者與如今的普通律師相比將是完全不同的一類人。

8

在線糾紛解決師

隨著在線法院和在線糾紛解決（ODR）（參見第11章）作為常見的爭議解決機制出現，這個新興領域將會需要從業人員。

這些專業人員既會向客戶解釋如何以最佳方式來使用在線系統，他們本身也是電子環境中解決糾紛的專家。

目前，電子談判和電子調解服務還處于初級階段，但我毫不懷疑，有想象力的律師會逐步成為這些系統的熟練用戶，創造出種種技術方法，給用戶帶去便利。訴訟律師可以不在法庭現身就進行工作，甚至都不用出現在遠程接入的法庭中。

但是，他們需要掌握一套新技能與方法，使得雇用他們參與在線法院和ODR的客戶，能比僅靠自身取得更明顯的優勢。

新的職業需求還包括電子談判師和電子調解師，在線糾紛解決過程必然要求他們的介入和裁判。

和本章的其他新機遇一樣，這些新職業需要的能力將遠不止于僅僅懂得法律條文。

9

法律管理咨詢師

很多公司法務部面對各種各樣的管理問題（例如規劃戰略、建設團隊、拓展知識和引介技術）。大多數企業法務總監和法務律師對于管理問題知之甚少，不得不尋求外部幫助。

如今，一些律所能在各種各樣的管理問題上提供指引，但他們大多只能針對具體個案提供幫助。職業管理咨詢師是很少介入的。

正因為很多律師事務所從他們自身的法律業務經營中獲得了大量管理方面的經驗，有人建議律師事務設立獨立的咨詢業務來服務公司法務部門。

英國安睿律師事務所（Eversheds）開始了探索，并已獲得成功和贊揚。

這方面的努力還有其他令人信服的先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最初從審計業務中衍生出了咨詢業務；近些年，傳統的稅務公司也基于稅務業務而發展出稅務管理咨詢業務。

法律管理咨詢業務的市場雖然還年輕，但很可能會穩步發展。這種業務并不僅僅是作為律師事務所在其傳統服務之外的附加服務，而是其本身就能作為一塊獨立業務，可以包括戰略咨詢（例如關于長期規劃、替代性外包、組織結構、法務部門的價值鏈分析、法律需求評估等）和運營或管理咨詢（例如律師事務所的選用、服務商池的管理、財務控制、內部通訊、文檔管理等）。

此外，有些法律管理咨詢提供商也提供法律流程分析服務。我不認為律師們輕輕松松就能提供這些服務。相反，法律管理咨詢會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

10

法律風險管理師

我要談的最后一類未來法律人，雖然市場急需，但卻遲遲未出現。

如第7章所言，大多數法務總監認為他們主要的職責是法律風險管理。我過去10年間對公司法務部門的研究，幾乎一邊倒地支持這種觀點。

法務總監對董事會負責，也和董事會一樣，強烈希望避免法律問題，而不是解決法律問題。正如前文所言，法務總監希望在懸崖上設一道圍欄，而不是在懸崖下停一輛救護車。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世界上極少有律師事務所認識到了這一點，并開發一套嚴密的流程、方法、技術、系統，來幫助客戶發現、評估、量化、防御、監控、壓低客戶面對的眾多風險。

我期待這一狀況會改變，而完成這一改變的正是職業法律風險管理師。

傳統法律服務以應對性為主（我指企業法務律師和律所律師的大多數時間花在應對客戶面臨的問題上），法律風險管理師是積極主動的。

他們的工作焦點是預判客戶需求，防控法律問題。他們的重點不是解決具體的交易或糾紛，而是處理客戶業務方面潛在的缺陷和威脅。

法律風險管理師從事的具體工作包括法律風險評估、訴訟準備評估、合規審查、合同履行分析等。優秀的法律風險管理師會對風險管理這一學科有所了解，不僅能從戰略咨詢借鑒方法，還會越來越多地借鑒新興的文檔分析技術，如機器學習。

法律風險管理不是律師的副業，它會根本性地改變客戶管理其法律事務的方式。最優秀的法律風險經理假以時日，或可勝任公司的首席風險官一職，這個管理角色的職責比法律風險管理師要廣泛得多。

把我為未來法律人找出的10種新工作加在一起，能為有志于在未來幾十年從事法律工作的人提供一套豐富和激動人心的新職業選擇。

我承認，這些工作大概并不是法律學生報考法學院時會預想到的。但這些工作不僅能激發人的智識，對社會也有重要意義。

我認識一些律師，他們剛聽到這些新工作時，會覺得不如傳統的咨詢顧問服務來得高端大氣（當一項手工業工作被工業化之后，很多手工業者也無疑會有類似感受）。

但我的回答是那些已經開始從事這些新工作的人確實感到既有回報也有挑戰。很多人發現他們工作的形式雖不同，但一樣為改善法律制度這一更高理想作出了有意義的貢獻。

然而，這個故事的情節還有曲折。對于那些熱心嘗試10種新工作的有志法律人，我依然建議先獲得傳統的律師資格。這可能不是必須的，但我覺得是值得的。

不僅僅因為獲得律師資格在近期還有用，也因為接觸和理解傳統法律服務能為新型的法律職業生涯提供有價值的基礎。

我并不是說法律畢業生如果未先成為執業律師，就不再能成為一流的法律知識工程師或法律項目管理師。但我確實覺得，具備一些主流法律工作的經驗會有好處。

正在接受訓練的法律人也要積極主動一些，永遠要留意能為未來職業生涯增色的機會。我尤其推薦去客戶那邊借調工作，或在不同的國家工作，也要隨時跟進律所的技術進展。

話雖如此，我明白2016年對很多法律畢業生來說，拿到律所的雇傭合同和見習資格已經非常艱難。

這就引出了另一個問題：

不管你是傳統律師還是新的法律職業工作者，誰會是你未來的雇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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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節選自「法律人的明天會怎樣？·第二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7月第2版，作者理查德·薩斯坎德

理查德·薩斯坎德  牛津大學教授，被授予大英帝國勛章。擔任計算機與法律協會主席、英國首席大法官戰略與技術顧問，以及牛津互聯網研究院顧問委員會主席。同時在跨國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及政府機關中任獨立顧問。他的著作已被翻譯為十多種語言。